聂九罗空了手，在灶台边&30340;小马扎上坐下。
卢姐察言观色：“工作不顺心啊？”
在她眼里，聂九罗简直人生赢家：年轻漂亮，有才有业，真有不顺心，也只会是工作上遭受点波折、创作上卡卡壳而已。
聂九罗说：“不是。”
她手指插进头发里，没章法地理了几下：“我在老家，有一些亲戚，远亲，做&30340;不是什么正经事，我跟他们也基本没来往。”
卢姐用心听着，雇主能向她说事儿，让她觉得自己挺受尊重&30340;——多少雇家政&30340;看不起人、把人当佣人使呢。
“但是呢，也不好断。上一辈&30340;原因，欠过他们不少钱。”
卢姐忍不住说了句：“那得多少钱啊？你现在……都还不清？”
聂九罗没回答：“有债嘛，就免不了还有联系。本来我想着，债清了之后，各走各&30340;，没想到他们现在出了娄子……”
卢姐有点紧张——
“然后他们都跑了，我被拱出去了，”聂九罗笑，“你懂我&30340;意思吗？他们&30340;对家，现在都得找上我了，我成唯一&30340;靶子了。”
卢姐听懂了：“那……麻烦大吗？不行就报警，把事情说清楚，总不能给人背锅吧？”
聂九罗看灶台上那口大铁锅，真大，再大点，就能“铁锅炖自己”了。
她说：“不是报警&30340;事……锅呢，背不背，反正都卡身上了。”
蒋百川挂了电话。
刚才打电话时，他脸上是挂着笑&30340;，语气是和缓和息事宁人&30340;，甚至脊背都稍稍前勾，带着隔空讨好&30340;意味。
但是电话一挂，他&30340;表情、体态和姿态就全变了，像是人还是那个人，偏又长出了另一副胎骨。
他漫不经心地把手机扔到一边，凑近浴室镜，仔细地、一缕一缕，拨着鬓边&30340;头发。
刚吃饭&30340;时候，大头说看到他鬓角有白头发，有吗？真&30340;假&30340;？
找到了！
还真有，只有一根，但无比扎眼，很服帖地间杂在他那染得黑亮&30340;头发之间。
蒋百川愣了一下，伸手想把它拔掉，手到中途，忽地心有所感，回头一看，雀茶正倚靠在浴室&30340;门边。
浴室里有灯，但外间&30340;灯光打得更亮，她穿大红丝光&30340;睡袍，背后一片雪亮，亮得她面目有点模糊，乍看上去，像一朵红到炫目&30340;大花。
蒋百川皱眉：“你什么时候上来&30340;？”
为了找个僻静&30340;地方打电话，他特意上&30340;三楼——这别墅是他私产，加地下室一共四层，这一层&30340;卧室和洗手间是客用&30340;，除了家政保洁，平时没人来。
也不知道她在那站多久了、听到了什么，蒋百川重又看向镜子，小心地拈起那根白头发：“还有，老穿红，你不觉得瘆得慌啊？红衣&30340;女鬼都比别&30340;鬼凶呢。”
边说边手上用劲——
拔下来了，鬓角边又是黑黝黝&30340;一片了，心里也舒服了。
雀茶说：“那个聂二，是男&30340;女&30340;啊，真姓聂啊？假姓吧？”
蒋百川&30340;脸阴下来：“不该你打听&30340;，别瞎问。”
雀茶跟没听见一样：“她要知道你阴她，你也麻烦吧？”
蒋百川不悦：“你胡说什么！”
雀茶哼了一声，并不怕他：“我那晚在酒店，都听到了，你说什么将计就计、顺水推舟……没你们故意放水，炎拓&30340;同伙哪就能那么容易找到板牙……”
蒋百川吼了句：“还说！”
雀茶吓了一跳，再开口时，十分委屈，眼睛里都蒙上了一层泪雾：“怪我咯？你们偷摸做事，为什么不跟华嫂子说？她还跟我一张桌上打过麻将呢，说没就没了……”
蒋百川自知理亏，换了副相对温和&30340;口吻：“这不还没死吗……有些事，本来就不好对太多人说，也是该她命里有这一劫，早去晚去都没事，谁知道正好赶上她送饭&30340;点了呢。”
他边说边走上前，伸手就去搂雀茶&30340;腰，雀茶又挣又躲地没避过去，到底被他抱住了，可是又不甘心撑了这许多天&30340;冷战草草收场，于是板了脸、不拿眼看他。
蒋百川哄她：“这么多天了，还气呢？你是属打气筒&30340;吧，出个气没完没了&30340;。”
雀茶没绷住，扑哧笑出来：“你才属打气筒呢。”
这是终于讲和了，蒋百川话里有话：“雀茶，有些话，可不能乱讲啊。”
雀茶白了他一眼：“你放心吧，我不蠢，也就在你跟前说说，别人面前，我提都不会提&30340;。炎拓跑了，那个聂二，很气吧？”
对这个聂二，雀茶雾里看花，知道那么一点点。
听蒋百川说，聂二和他，类似于同族，双方&30340;祖上，都是做同一种买卖&30340;，非常古老，老到可以追溯到人类&30340;起源，不甚光彩，但也不是大奸大恶，反正不在三百六十行之例，较真起来，属于外八门吧，“狩猎”这一路&30340;。
建国后，很多老行当老买卖都消失了，蒋百川所在&30340;这一行，也毫无例外&30340;人丁渐少，更糟&30340;是，剩下&30340;人中，绝大部分还不愿再做这行。
聂二就是其中之一。
这也可以理解，铁匠&30340;儿子一定要打铁、农户&30340;女儿一定要种地吗？花花世界，林子无限大，人家愿意随心飞，你也不能硬拗了人&30340;翅膀不是？
但关键是，聂二有胎里带出来&30340;本事，平时未必能用到，特定&30340;情况下，少了她又不行——就好比有些警察办案，三五年都不一定开一回枪，可万一呢，真遇到持枪&30340;悍匪，那还不得枪上、枪对枪吗？
好在，因着早年一些错综复杂&30340;原因，聂二和蒋百川之间，有数额不小&30340;债务，双方商定，钱债，劳力来还，也就是说，蒋百川这头有需要时，聂二得尽量帮忙，她上不了岸，一条腿还拖在这趟浑水里。
聂二要求不见光，她不想被牵进任何麻烦事，就想当普通人、过安生日子。
蒋百川当然满口答应。
所以，聂二&30340;真实身份，只有蒋百川等两三个人知道；和她联络，用&30340;是另外&30340;、不绑定真实身份&30340;手机以及账号；双方之间，不留任何书面可查&30340;来往记录，再急&30340;事，也不直接电联，要征询对方同意——对雀茶来说，就是有这么一个人，远远地存在着，是男是女、是老是少都不知道，反正必要时，这人会来帮忙就是了。
颇像唐僧取经路上求助&30340;各路神佛：平时不掺和你们赶路，真遇到状况去请时，也请得来。
这一趟，蒋百川带人走青壤，就请了聂二外围留守十五天：太平无事&30340;话，她后方观望；一旦有异变，第一时间就位。
用蒋百川&30340;话说，聂二真是来对了：因缘际会、机缘巧合，她以一己之力把炎拓一行人都给端了。
但现在，炎拓跑了。
那个聂二，很气吧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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