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知过了多久，高阳儁过来扶起王昤，与尹兆勖一道并坐于潭边竹亭。怀悲大师和高阳昺嵘却是不见了踪影。高阳儁全程寡言，看不清楚眼色情绪。反倒那尹兆勖，面色红潮，喜眉提梢，像是中了天大喜色，却也没过多抖一字。
高阳儁虽称呼这十来岁小童尹兆勖为义弟，但平日里身行言辞，尹兆勖皆成熟敦重、老练旷达，就连万氏对她也颇有一分若有似无地尊重。素日里端详持重的万氏，在高阳昺嵘处都能因“爱宠而骄”多了一些霸道凌然，但是这位当家主母见着被她唤做义子的尹兆勖时，却收起了那股子劲儿，温顺且略有一竭力在外人前维持的况面却压不住的恭敬。高阳儁见父母甚至高阳一家对这小童不寻常的态度，再加上他也算是父亲和高阳族的救命恩人，自是在这个比他小几岁义弟面前也多是恭顺有礼，谦让宾和的。
三人就那么安静地静候在亭。直到高阳昺嵘回来，着人安排了一番，诚意全全地带着他们去登门拜访金州望族芈氏。
自此之后，王昤再未见过怀悲大师。
“母亲？母亲…”高阳弘济轻声唤着王昤道。方才把她从那些细细碎碎地回忆里拉扯过来。
“人老了，动不动就爱想着过去。”王昤讪讪然应道。觉着自己方才在子女面前，略有些失态。
高阳隆缨停止了抽泣，举目关切的端详着母亲。“母亲，孩儿确实只顾一己之私，任性妄为。这梅家，我放了便罢。”随后怔怔失望又无可奈何地说道。
“姐姐，可记得父亲临终前所托？”高阳弘济娓娓说道。
“姐弟同心，勿念小私，一切以高阳家族为重。”高阳弘缨正声回答道。
“姐姐，父亲临终对我说，要护好母亲和姐姐。只想母亲和姐姐安好，一切大义，可不顾。”高阳弘济纠正道。
高阳弘缨睁大了眼睛，不可置信地望着弟弟再望望母亲。在她记忆里，父亲在祖父面前多是维懦安静的形象，从不争逾，祖父吩咐什么父亲就做什么，甚至从都不问为什么。虽说高阳儁不纳妾室、作风正派。可她自小鲜少看见父亲笑脸，也鲜少见着父亲母亲亲昵恩爱。举案齐眉是真、恭敬如宾是真、白首一人也是真。可她是有些恨父亲的，觉着父亲少了一些正常人家的荣乐，似乎父亲这一生，就如一陀螺一般，一直被祖父抽着，不停地转啊转啊，却从不曾问过这陀螺累不累，要不要歇一歇。她憎恶这种怯弱与不能自已。
“姐姐可知，韩霄当初大败庹胡、封大将军时，宜州家小为何无故接连亡故，无一人生还？”高阳弘济看出了高阳隆缨的郁愤不己，望了望母亲有些惭愧却无奈的面容。母亲老了，当初父亲病故，母起拉着父亲尸手，关在房门三天三夜、不吃不喝，是他不得不立在门口大声吆喝“母亲可忘了，父亲一生，所谓何求？”
当初高阳儁为了娶她，不惜开罪太子和王后，在父亲面前立下重誓，此生愿终身俸掌高阳家，只求娶王昤一人为妻。高阳昺嵘不惜以举族为筹码，嘴上为全皇恩浩荡，暗地不惜威胁相佑，迫着司马皇室同意这门氏族大姻，自此君臣也生了嫌隙。可高阳昺嵘无惧，他只知，他儿用终身心血为条件要换的儿媳，他必定也要用全族之力给保下来，哪怕君臣分心，他也得为儿子挣下这份夙愿。他勤勤勉勉、经营宿生，他用了那份承诺一生未移，他用一生的潇洒自由为条件换得她为良伴，从此甘愿削去自己、兀自撑起整个高阳氏族。他用毕生支撑起的高阳家族不能倒，她还得为他撑下去！
“当初就因你听闻韩霄战报，随口一句不慕王侯将相，只愿嫁此男儿。”高阳弘济追问道。
高阳弘缨诺有似无地点点头应着。
“母亲怜你。只想你嫁所爱所求之人。于是与父亲相商，父亲当夜与韩霄聊了整宿。七日后，宜州韩府，族中老小，接连亡故。”高阳弘济字字斟酌、却句句戳心。直接击溃了高阳弘缨心底最后一道防线。
“父亲！”高阳弘缨嘶声力竭地哭喊着，一旁的王昤，哑口无言、泪流不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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